伽蓝 May.16, 2005 04:57  于深圳景田

   我拿了一支火把往下走。

   我现在已经到很深的地下了。这段长长的隧道,阴冷、潮湿,岩顶上的水滴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声音,黑黑的岩壁湿漉漉的,不想沾上它们。

   一开始是有人的。是准备好了一块儿相伴的。也许并没有说太多,只是相互心底是确认的,共同的路上一起携手。出发的时候、最初行进的路段都是那样,上山、下山、溪壑、平原,都过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山,慢慢有台阶,台阶越来越宽,向下,越来越深。然后有一天,伴走了,剩下我一人。

   就这段长长的地下隧道,已经走了很久了。有时候似乎有人的迹象,我听到鼓励和支持。有个几天,会一直跟随我。但会突然消失,周围又是一片宁静。只有水滴落岩石的声音,只有我脚步的起落。

   而台阶一直不停的向下。

   这种路只有一个方向,就是不停地走。首先你不可能回头,过去的青春岁月向你摆手再见,眼神中洞察一切,因此也就一切皆无。你看不到将来时光的任何启示,而下面,依旧是漫漫的台阶。

   我有时熄了火把停下来坐一下。大背包始终在身上没有卸下。我取出简单的食物和水,一点点地吃,不饿也不急。一点点撕下食物放进嘴里,一下下慢慢在舌尖上化开,咽下去。

   有时候吃完就起身再走,有时随意摸到一块小石头,悄悄击打地面的大石头,起身的时候,把手里的石头向前扔出。石头一路小跑,咚咚地,然后归于无声。我回头看看刚才捡起石头的地方,心想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以前我会流眼泪或者思考半天,不舍,现在不了,路上太多这样的歇息处,缅怀不过来了。或者说,心里已经重复了太多次,眼泪不会再为这样的简单重复流下。

 

   人就是这样。时间长了,似乎可以不需要任何,音乐,书,过去的人,会很久不再去触摸,不再提及,好像不再需要。有时候回想起来,却在心中悄悄滋养蔓延。古老的留声机,唱臂被自动放上唱片,单声道的歌声袅袅想起;或者旧旧的黄色纸张被打开,深深的墨水字迹,有人娓娓念出。心的步伐不是跟随着你的,它走自己的,隔阵子你去看,然后就被它说服,两者合一。

   我一下想不起来我平时除了走路还做什么了。看看我的现实生活,或者曾经的现实生活。记忆中,我在五楼长长宽宽的走廊上弹那台很旧的莫扎特。黑色高高的琴身,面漆都已经脱落,可以看到表面黑色内里的木质,黄黄的赛璐璐片掉了几处,因为弹起来琴面略微的不平整,手指头好像在走崎岖的山路。有的弦生锈了,有的弦年久发脆了,弦锤上的海绵似乎已经无力,击在弦上生生薄薄的,隔了很久才回头。我没有打开盖板来看,我想象着里面排排的长键杆生疏地击打着生锈的琴弦的样子。

   我让学生们帮着把琴推进了我的琴房,我在这个房间里接上了一个电炉,烧水,还有冬天时开着暖和。

   记忆中,还有很多其它的事。但在这个清晨单薄的光里,我的回忆却只停留在这段短短的日子里,停留在这远离城市喧嚣的小小院子里。我在一楼楼梯下面做自己简单的饭,学生们下课来抢我的炒包菜吃;二楼是学生们的宿舍,我有时候去看他们,跟他们玩;三楼是办公室,走廊上有一部电话,常常有人叫我的电话,我就从五楼一路奔下去接;我的宿舍在五楼的琴房,两个小琴房共一个大阳台,我有其中的一套。从四楼的楼梯拐上来,就已经跟楼下判若两个世界。这似乎是我的领地,除了学生每天早晨上来叫我,或者他们来跟我玩,我就一个人如国王一般行走在这个领域。我的隔壁是一个作曲家的琴房,在我查探了每个琴房从这个琴房的钥匙孔里发现有几箱的藏书,我就一直觊觎着,直到模糊地被证实我可以“借出”后的一天下午,我从另一个能打开的琴房爬进了这间,以后我陆续把里面的书全部看完了。

   我坐在石头上快乐地回忆这段日子,那段日子短暂而美好,除了每日无尽的思念好像我什么也不做。我写很多的日记,很多的信,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思念,我毫不隐瞒。有时候学生挤满我的小屋子,看我的照片。会有个学生走在最后跟我说,老师,我很象你的男朋友,你不用想他啦,看我就行。

   记忆会筛理的,或者说你有一双手在你的大脑做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它们把不看的书不听的唱片移到下面,把你脑中鲜明的丰厚的摆在你面前——但,都在。你的所有记忆,永远都在,你以为你忘掉了,或者可以忘掉,那只是你的错觉你的主观臆断。它们不受你的控制。

   现实一点点就这样回到我的面前。我站起来,整理好行装,审视一下自己,然后再度开始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