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想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想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下辈子会怎样渡过？”

　　……

　　我们坐在斑驳的树林子的木头椅子上，死神穿着墨绿色的长袍低着头轻轻问我。他一向穿黑色的袍子，不知为什么那天他穿了墨绿色的。也许是周围阳光下绿色的树叶子染的。死神去跟每一个人聊天，然后决定他的一生。我好像记得这样的交谈场景，我记得他苍白忧郁的面容下，平静如常的语调。说实话，他非常漂亮，是我喜欢的那种苍白消瘦的美丽。在学校图书馆美术资料室临摹，书架最下一格有一叠很旧的苏联杂志，看不懂，只是里面偶尔有的一些小图画非常静谐。当时翻到了这样一张面孔，凌乱的头发、苍白瘦削的脸，仅仅一张面孔。眼神里无助的忧郁没有丝毫的压迫感，就这样无欲求地望出去，就被震撼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忘不掉这样的一张面容。当时去临了很久，就是临不出那样的眼睛。

　　我坐在木头椅子上，看死神的侧面。他就是这个样子。我想是不是我爱这个死神。我在与他签这样的生死契约时，一点没有想到我的下生，只是静静享受着小树林里温熙的阳光，淡淡的青草香，享受着身边有一个真正平静的人的相伴。

　　我想世上再找不出比他更冷静的人了。我们谈话不多，但他总在。或者坐在树梢上看我，或者坐在我房间的窗台上。如果我不叫他，他一般也不主动说话。我知道他会问我这些问题，我回答，但不知道答案。我知道有一天他不会问了，就是问完了。然后我的这一生就结束，开始下一个。一切将会不同，相似的只是这斑驳的树林斑驳的阳光斑驳的袍子，有时候黑色有时候绿色。我慢慢回忆，知道许多东西不会改变，我们的关系方式，我们平静的谈话，他无时不在的相伴。我想也许我只爱他，一生生的轮变只是爱他在俗世的影子。我们有一个不需要签字的生死契约。

　　我忆起我上世与他的对话，然后我在今世。现在我在等他来。有时我看窗外，我知道他在，但还没有到他找我说话的时候，我内心喜悦地等待。

　　早晨从暗暗的楼道走出来，看到楼外庭院里木头椅子上坐着一位孕妇。她下意识微笑看我们走出，手里摆弄着裙褶。我等死神再来问我问题，然后我会告诉他我想做这样一个幸福的阳光下的孕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