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 遇

点亮橘子树

  出差海宁,在办事的地方意外的知道,徐志摩的故居就在附近,于是欣然前往。这是个阳光过分明媚的中午,明明是个三月的春日,却有初夏的燥热。
  很意外,印象中的老派大家庭居然是一副西式楼房的模样,更意外的是,偌大一个故居,房子加上花园,又是这样晴朗的日子,居然只有我一个人,高跟鞋在木制的地板上踩出塔塔的响声,让我多少有些担心会不会打扰了平静的气氛。这样也好,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任自己心中蠢动的浪漫情绪泛滥起来。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一点点的好奇,一点点的怀旧,一点点的憧憬,一点点的惬意。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氛围,是很容易变的心软如水的,忍不住打电话给杭州的同学,她猜不到我的所在,还以为我已经在签证处了。我一边怪她太没情调,一边眼光已经移到了林徽因的介绍上。好象跟徐志摩有关系的事物,就和林徽因脱不了干系。虽然林的儿子梁从诫一直在极力否认自己的母亲和徐之间的关系,但是,这样的否认终归是徒劳的,人们总是希望诗人与才女能发生点什么故事才不辜负才子佳人的规律。而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早就随着当事人的一一故去而永远无从知晓了,其实,无论是什么,都只会是一段佳话,而无关其他。起码我们都知道,徐志摩一定是痴狂的爱过林徽因的,甚至为此离了婚。当然,他离婚到底是不是为了林,这个也很难说,但给林徽因的压力一定不小。那时的林才16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心里到底有怎么样的思量谁也不敢肯定,但结果大家都是知道的,她选择了梁思成。这个选择起码在我看来绝对正确——无论在感情上还是事业上,梁思成都比徐志摩要可靠的多。但是,我也相信,林徽因始终为徐曾经爱过她而骄傲的——被这样一个优秀而浪漫的男人爱过,任何女人都会骄傲的,都会把这样的记忆当宝贝一样永远珍藏的。否则,她怎么会把徐失事的飞机残骸挂在自己的床头,怎么会为一个朋友私藏了徐写给她的诗而生气了数日,怎么会一再和儿女谈起关于她和徐的往事。一个女人,无论她最终的选择是什么,想起从前被爱的经历,毕竟还是满足而快乐的……
  不过,在这里想起林徽因,绝对是个误会,这栋房子里,如果真的栖息着沉睡的灵魂,也必定不会有林徽因的——这个地方,只是独独的属于陆小曼的。
  这座徐家的“新宅”,位于硖石干河街中段,建成于1926年,是徐志摩的父亲为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而建造的,前后两进,主楼三间二层,前带东西两楼,与门斗围合成前天井。后楼也有三间,与主楼以东西厢楼连接,形成四面合围的走马楼形式。屋顶还有个露台,可以登临。
  徐志摩很喜欢这座中西合璧的房子,称其为“香巢”, 1926年7月17日,18日,徐志摩给陆小曼的信中写到:“新屋更须月许方可落成,已决定安置冷热水管。楼上下房共二十余间,有浴室二。我等已派定东屋,背连浴室,甚符理想。新屋共安电灯八十六,电料我自去选定……眉眉爱光,新床左右,尤不可点缀也。……惜我爱卿不在,否则即可相偕着手布置矣,岂不美妙。楼后有屋顶露台,远瞰东西山景,颇亦不恶。不料辗转结果,我父乃为我眉营此香巢;无此固无以寓此娇燕,言念不禁莞尔。”“我到上海要办几桩事。一是购置我们新屋里的新家具。你说买什么的好?北京朱太太家那套藤的我倒看的对,但卧房似乎不适宜。床我想买twin的,别致些……我还得管书房的布置。”……这段家书现在就写在房子前面的碑上,看的我才是“不禁莞尔”。不过就是采办些家具搞装修嘛,搞的和情书一样,肉麻兮兮的。虽然对徐志摩有不错的印象,但作为男人,他的文字,特别是类似“爱眉小札”的文章,未免也太过脂粉气了。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羡慕陆小曼的,“你说买什么的好”,一句话,简简单单,却似乎能听出徐志摩浓浓的宠爱,女人,听到这样的话,纵然会嗔怪他的肉麻,但心里,总还是会甜的。
  看了介绍才知道,其实徐志摩和陆小曼在这个新宅只住了一个月,不过却是他们最快乐的新婚时期。他们的新房在二楼,铺天盖地的粉红色,洋溢着浪漫的气息,看的出,虽然是徐志摩一手操办了装修,但真正的风格却是陆小曼的,那句“你说买什么的好”不是随便说说的。卧房内置粉红色的西式家具和铜制大床,有西式壁炉,有梳妆台。卧房与徐志摩的书房相连,取名为“眉轩”,有藤椅,书桌,在此,诗人写下了蜜月日记《眉轩琐语》的第一篇,完成了小说《家德》,编就了《诗刊》第二期。这个时期对于诗人来说,真可谓爱情与事业双丰收。
  走出新房,穿过客厅,正对着的房间让我大吃一惊,那竟是徐志摩前妻张幼仪住的地方。我当然知道那时的张已经是徐父收下的义女了,可是,一个女人,要有怎样的勇气与克制才能平静的面对自己的爱人另娶他人,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张的房间明显比那边的新房简单了许多,虽然家具还是精致的,但色彩是黯淡的,好象理所当然的应和着人们的猜测——她一定是痛苦寂寞的吧,她一定是幽怨绝望的吧。我并不太相信,当徐志摩和陆小曼在新房里结婚度蜜月的那段时间里,张幼仪会若无其事的住在这里,在那一个月,这桩房子绝对不是徐家的,却只是陆小曼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是不会容的下另外一个女人的。
  楼下的后园有一口水井,诗人曾说:“眉,这一潭清冽的泉水,你不来洗濯谁来;你不来解渴谁来;你不来照影谁来!”虽然眉只是短暂逗留了一个月,可在剩下的时间里,似乎谁也抹不掉她的痕迹,而这些痕迹并不是她留下的,却是徐志摩写在文字里,刻在心里的。在他的心目中,这幢房子,这个园子,这口井,全是小曼的,全是小曼的影子。真不知道张幼仪是怎么住下去的,难道她不介意生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下吗?我只能说,张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一场夫妻她就能把前夫的父母当成自己父母来照顾,这样的胸襟不是一般的女人能有的,陆小曼,哪怕林徽因都做不到。张幼仪曾经说:什么是爱?他爱的女人中,也许我最爱他。徐志摩是幸运的,他一生都在追求真情真爱,而他的生活中就有这样一个女人能不计前嫌的为他付出真情与真爱。徐在离婚后还写过一首“送别”的诗给张,说是“笑解烦恼结”,可是真的难说,到底是谁真正体会和理解了所谓的“爱情”。
  走出徐家大院,一再回望阳光下的故居,心里涌动着温柔的情绪,感叹那些逝去的人啊,爱情啊,久久无法平复。

 

附徐志摩,林徽因诗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是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