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呓语

伽蓝 Apr.16, 2009 5:41 于深圳景田

    夜里4点钟醒来,无法入眠。于是起来爬上网。机子没关,在挂机备份,两个数据库资料迅速导下来,夜里的网速真是飞快。于是把晚上困极无法做完的新手工图也一气呵成。

    前阵子听到叶尔波利的歌,《睡吧,孩子》,很好听,然后才发现之前在市集认识的廖凯居然是贝司,而且还是原来yuan跟我说过的“异教”的主唱。我把《睡吧,孩子》下下来,偶尔去听一下。也偶尔去他们的space去听一下。因为兰草,因为叶尔波利,最近对这个行业重新做了一些思考。虽然我已经跟这个行业毫无关系。

 

    所有的人,我们所有的人——我称之为的是这一簇,在这个领域,我将“我们”和“其他人”区分了开。在这个状态里,我还是若干年前的我,似乎这辈子已经敲定要做音乐这行,我认认真真地回忆我这跟做音乐有关的前半生。从还没出生的我到4岁学琴,到我的小提琴被老爸摔断脖子,这个印象是极其深刻的,在农场我那个小房间里,旁边是藤书架,晚上黄色的灯光里,我站在黑色的鉄谱架前,小提琴断了脖子在地上。我蹲在地上看,听着老爸的咆哮。数天后,看到老爸很认真地又在粘断成两截的琴。

    这应该是第一个打击。学琴不是自己的事,或者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随时可以被终止,随时可以被粗暴。而且我想,当时我心里是没有音乐的。只有老爸的学琴。只有每练琴五分钟吃一块巧克力的诱惑。也许从那时,我怕学琴。

    当然这么说,对老爸是不公平的,无论如何他是启蒙,他是引导人,或者他的主观意识是好的。还有我是听话的,是肯接受训练下去的。是我的逆反的骨子没有最终来逆反这个。

    到拉比自己还高的二胡上台,当然这个印象有点模糊。似乎为了演出,我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舞袜,因为自己的腿跟以前截然不同,所以深刻记得。似乎小美一把地上了台。这个情节我完全忘了。但大人们数次说起,所以我知道我上台了,乐声响起后半天,台下人还看不到谁在表演,纷纷嚷嚷地站起来看,才发现豆大的我在一本正经拉琴。

    后来考进学校后我居然连二胡的把位都忘了,这点老爸相当地迷惑不解。

    后来跟着老爸的剧团去跑码头,据说仍旧豆大的我,在大人们演出的时候,我就在后台跟着唱。闲暇时,我是大人们的玩具,他们一个调一个调拨弄着我唱歌玩。我能一遍头把一百多首的《歌曲》从头唱到尾。外婆还说我曾经站在他们下放之地的家门口,在围观的人面前,唱过一下午。

    到这个时候,我自己仍然是对音乐没感觉的,只是大人们的玩具和可能我自己内心的虚荣吧,去表现罢了。

    到某人提着我的手指说,小指短了,改扬琴吧。到跟杨老师的时候,做了唱歌或者学琴的决定时,我仍旧是为了虚荣去学琴。因为学琴,我可以比同龄的孩子多很多的优越,可以定期一个时间的不上课,可以长头发,可以在我的小军鼓上画我喜爱的野蔷薇,可以得到每个音乐老师或者其他老师的宠爱。在每次音乐课下课前,都是我的表演专场,我记得教室后面和走廊外蜂拥的人头,听我唱《我爱你,中国》,老师得意的笑容在风琴后隐现。

    妈妈说,听说这事后,他们郑重跟老师提出,不许我再唱大人歌,会坏嗓子。而我们每次春游秋游我们这辆车往往是整个车队浩浩荡荡合唱的领唱。到这个时候,我仍然还是虚荣。

    甚至老爸利用班主任的特权让他班上的男孩子每周送我去南艺上课的时候,我仍然只是虚荣,要去考南艺,要去上音乐学院。因为这是老爸的未完成夙愿。

    考南艺的过程记忆犹新。甚至每每跟老爸年轻时去考上音的经历重叠。在我这个角度去看,性质一样。我只是替老爸同学去完成这件事而已。

    考上南艺了,进校了,还没正式入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击乐的老师要我转行,问我愿意否?我说好,那时我看过架子鼓了,我想学那个。但进校发现,我被原来老师要回扬琴了。即便这样,我进校近半年没琴,有次老爸送了东西,老师从师母琴房的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积满灰尘的琴架,我才开始有琴。

    我慢慢回忆起学琴的这些年,我不懂没注意的一些事,例如送礼,例如大人们暧昧的笑容和对话。我站在老师隔壁一作曲老师家花园里等待,冬日的阳光照着我,我在等待着大人们的交易时的心情——所有这些都想起来。但我也想起来,我喜爱的张老师家里温暖的饭菜和眼神。

    回忆是一根牛皮筋,把岁月拉得我无法想象的长。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经历,在这短短的十多年里?

    当我有自己的琴房的时候,那种兴奋无以复加。我在一个夜里去偷图书馆外面墙上的爬山虎。然后用小钉子钉在我的琴房墙上,钉满了一面墙;然后去捡人家不要的泡沫,切成我要的形状粘在墙上做搁架;还找了一块门板用两个长条板凳架起来做床,当然还有种种小零碎。终于有一天师兄在我这儿吃上了我用电热器煮的方便面时,我得意地看着我的独一无二的琴房微笑了。据说我这个琴房被后继者一直保持着。

 

    这时,我开始热爱音乐了。准确地说,我开始热爱生活了。

    这时,我已经16岁了。我看到学校里人才济济,我想也许有天我也能跻身其中。美好的未来不是就展望在我面前么?我开始疯狂练琴,疯狂看书,疯狂地玩,学校里凡是我能去的地方,我都去,象一块突然醒来的海绵,狂热地吸取。

    记得每一处我待过的印迹。抱着书坐在图书馆草地上忘掉上课,早晨五点半在琴房听到比我还早的小号,在唱片室满室回响的音乐声里看对面篮球场上噗噗的球声,大哥他们满手泥巴的老师,第一台阶教室里翻动的椅子,演奏厅里漂亮的黑色三角琴,油画教室里画架上我的素描半身像,还有大门口花圃里的郁金香,还有对着新生吹着“左左左右左”的口哨,还有每周好看的大礼堂的电影,还有漫山的野蔷薇,还有每年浩浩荡荡全院的大雪仗……

    我的学生生涯啊,我的美妙的学生生涯。在这个过程里,我从不知音乐到学音乐,到畏惧音乐到明白一件事,音乐只能在心底,我可以从书里、画里、房子里、空气里、山里水里去体会它,我能学到的就是去体会,去沉浸,但我深刻地明白了,我做不到这行。

 

    可是这是我唯一的技能,一直到毕业11年后,我才终于选择和改变了自己的路。从音乐到手工,很多人每次听到都说,艺术是相通的。我每次微笑默然,在这句话背后,我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呢?我经历过什么?

    也许每个跨行的人,都有这种经历,都能领会这种感受,当然碰到这样的人时,不需要去解释什么。但在无言背后,眼光看出去的视野里,是多多少少的过去,多多少少的脚印。这种感慨,在碰到原来的同行人面前,立马被激发起来。看到他们,我会感动,会柔情,会同情,会无限地去想帮助他们,或者在他们的眼神里得到安慰。

    我就是这样在看兰草,看叶尔波利,看廖凯,看沈丕基。他们不是崔健,在我爱音乐的初初,就在武台山和成千上万的人一起跟着崔健唱,崔健是一个里程碑,一个导航灯,后来的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希望能做到自己,象他一样。

    我不知道这些人能走到多远,在我已经放弃的东西面前,我每每热泪盈眶。——哦,不对,我不是放弃,我放弃的是一种表现方式,是一种手段,在心里,自从我爱上音乐,我何曾能够放弃掉它呢?我魂牵梦萦的是它,念念不忘的是它,无论我怎么走,通过什么,最终的终极点还是它。只是我用手工去唱,去弹,去赞叹。

    唉,我是幸福的。因为我能身在其中。

    从这点来看,老爸,你应该欣慰,虽然我知道你因为我放弃做音乐而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你真理解了我的手工,你就会知道会欣慰,我始终在这条路上。这点,身为对音乐一窍不通的妈妈实际上是真正理解的,虽然她不懂音乐的形式,但她懂音乐的真谛。这点你不如她。

    话说得太直接了,你别生气啊,你就权当作那个小提琴脖子的事。你花了那么多钱买回来的东西,对你来说的意义,和对我,是不同的。因为我不是你:)

    将来也许我不做手工了,也许我又干什么别的去了。但我始终在这条路上。而在这条路上,也始终会碰到目标一致的人,同行的人,相伴的人。在我们共同的步伐里,会有认知和理解,虽然每个人的路要自己去走。“我们”,这个词,在这个定义下,是偏激但温暖的。

    经过了三十多年,我终于清晰坚定地走在了自己的路上。

 

兰草:http://www.myspace.cn/lancaoband

叶尔波利:http://www.myspace.cn/yerboli

沈丕基:http://photo.myspace.cn/piji

廖凯:http://www.myspace.cn/liaojoco,噪音之门:http://www.myspace.cn/liaojoco

 

    摘录廖凯的一段话做这篇的结尾,天色已亮,新的一天开始,雄鸡又要唱三唱了:)

    节选自余杰的<香草山>...

    支撑我们生活的动力便是罗素所称的单纯而又极其强烈的激情: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而这样的动力下生活注定是孤独的...无尽的绝望的孤独...我想这片已经不再蔚蓝、不再纯洁的天空下...如果还有一双眼睛与我一同哭泣...那么生活就值得我为之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