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南京

伽 蓝
刊于1997年6月18日《深圳晚报》

跑到外面闯世界,常常会有人问你哪儿人,我会含笑轻轻说:“我是南京人!”其实我既不是在南京生的,童年又不在南京长大。十岁那年随父母从他们下放的农场回南京时,被同学叫作“农村来的”,从江北转学到江南,又被叫作“江北的”。小孩的心理很奇怪,一心就想进入这个新环境,哪怕总是被新环境拒绝。听着同学们说平平调子赖赖讥讥的南京话真羡慕,自己一人时也照着镜子摊平了舌头学说南京话。到现在,十几、二十年下来了,仍是半吊子一个。心中崇拜南京城南那些修车、看大门的“老头老太”,一口南京话说出来让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完舌头能搅成了麻花。

上学时,学着老人家装模作样去鸡鸣寺喝早茶。二块钱一杯,只要有时间,你可以从早喝到晚。暗红色旧木格子的窗,绿色琉璃飞檐走壁的顶,最好是黄梅雨天,窗外望出去是水天相连、雾气迷离的玄武湖,嘴里团着一口茉莉花茶。

或者秋末冬初的时节里骑车去中山陵。冷冷的天,冷冷的山色,自己也成就了一张冷冷的面容。早先,钟山的那些路是青青石板铺就的,慢慢一路骑过去,颠的人一楞一楞的,骑的时间长了,下巴都麻掉。

晚上,三人俩伙去逛熙熙攘攘的夜市。八毛钱的蓝花手帕,三块钱的相思豆项链,然后围坐在一起,鸭血汤、牛肉粉丝汤、翡翠烧卖、炒田螺......吃倒你,撑死十块钱。

年前回南京,朋友带着去泡酒吧。常去一家“中山乐园”,四人提胡,两杯“碧螺春”,再来一盘“黄八挂”,一碟盐水花生。嘻嘻哈哈玩完出来,已是街静巷空,踩着“唧唧”乱叫的自行车打罗汉醉拳,一顿恣意胡走,欺负夜里警察不上班。

都说南京绿化好,年年全国卫生十佳城市榜上有名。有功之臣实在是那满街的法国梧桐,那是为了迎孙中山灵柩从中山码头到中山陵一路栽种,都六七十岁了。因为每年梧桐开花飞扬的絮,难清洁又惹病,政府准备砍了种别的树种。据说市民联名保树,宁愿受其害,伴随几代人长大、精神上寄付众多依托的老树不能舍弃。如果需要,千里之外的我也会赶回去投上我的一票。

前两天,朋友来电话,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骑车去南唐二陵、阳山碑材?我无言。眼前有了一些枯黄落叶随风粉飞了。在南京,每年此时,我就沿着马路一片片找不同模样的叶子,待手里握住一叠,双手拢起边嗅那清香,边找一条素净的小河撒下去,看着一片片叶子从指缝里滑落,心里就荡漾开微微的欢喜。有时独自一人,有时好友相伴。现在不能重回,但心中再做一遍,也一样宁静快乐。以后,在南京的日子总不可能太多了的,这些点点滴滴就在内心深处深化成石,常驻不走了。常常夜望星空,期待再一次梦回南京。